文｜吴长生

     昨天上午，在人民日报社老同事群里看到田钟洛先生（笔名袁鹰）清晨仙逝的消息，不由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尽管从年初他住进医院，就有人悲观地说“估计出不来了”，但和很多人一样，我也总期盼田老能创造奇迹。

     我认识田老已经几十年了，但因为没在一个部门工作，他又比我大了整整一辈儿（年长家母一岁），退休比较早，所以交往很少。

     1980年秋我进人民日报社金台西路2号大院不久，就看到一对老夫妇交替推着一部轮椅，在林荫道上漫步。有人告诉我，那位先生是报社文艺部主任田钟洛，笔名袁鹰。哦，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袁鹰，中学语文课本里的散文《井冈翠竹》的作者，著名的散文家！轮椅上的是他们的独生女儿，先天智障加肢体残疾。此后，我每每看到这一家人，心里都有些沉重，默默地目送他们慢慢地走去……由于没住在一个宿舍区，田老退休后就很少见到他了。

     大约十四五年前，田老家搬到我对面的宿舍楼里，住的近了，但还是很少看见他。据说是老两口都年纪大了，行动有些困难了，加上住在三层，没有电梯，因此就很少出门了。2014年，他们那栋楼有些怪。先后四位老人摔倒，在外面摔的两位，没多久都去世了。在家里摔的两位中，有一位就是田老，那年他90周岁，不幸摔断了髋骨。由于年龄太大，田老没有做手术，于是就更没法出门了。据说家里三部轮椅，除了女儿，田老夫妇也都用上了。

    虽然我与田老没什么直接交往，但读他的作品、听人讲他的为人、做事，使我对他很关注也很崇敬。路过他住的楼下时，我经常不由自主地要抬头看看三层的那扇窗户。

     大约六七年前，平时极少响的座机突然响起铃声，拿起话筒，对方自报家门：我是田钟洛，你是吴长生同志吗？我有些惊诧地回应：您好！我是吴长生，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田老说，我今天看到你写的纪念杜润生的文章了，很有收获。看了你的文章，我才知道杜润生，杜老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啊！我说，是的是的，我能写的也只是自己亲历的一些小事，是杜老事迹的很小一部分。田老接着说，已经很多了。真没想到！我说，这样吧，我这里正好有一套杜老的文集，如果有兴趣，我就给您送去。他连说，好好，谢谢，谢谢，添麻烦啦！

     就这样，我拿着杜老文集，走进了田老的家，进行了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畅谈。田老坐在沙发上，与我聊了一个多小时，绕有兴趣地问了许多农村改革方面的问题，用心听我讲诉“三农”的情况和杜老的往事。记得田老很有感触地说，杜老真是为全国农民，为全国人民，办了天大的好事啊！也受了不少委屈。但我相信，凡是为人民做了好事的，人民都不会忘记他，历史会永远记着他的。

     之后，我与田老再没见过。但知道他一直拖着病腿，顽强地与病魔搏击着，而且头脑还一直比较清楚。整整9年！直到今年年初，99岁的田老被送进医院。

     对于田老的去世，群里的老同事们不断发出悼念文字和老照片。其中两段是这样的：

     余焕椿大兄（曾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89岁）写道：怀念老田。老田敬仰邓拓给我印象深刻。他在多篇文章里提到邓拓的才气、忠贞与德行。在《玉碎》这篇文章里称呼邓拓是“卓越的马克思主义宣传家、政论家、历史学家、新闻学家、诗人、杂文家、书法家”，是“一个忠贞正直的共产党人，一位卓越的知识分子”，“在十年浩劫中，他是第一个用自己血肉之躯去维护革命者尊严、抗击邪恶势力摧残的人”。如果对邓拓没有深刻的认识和了解是不可能作出这样的称呼和评价的。同样，老田也不可能在北京市委为邓拓平反昭雪的追悼会上替人民日报写出这样的挽联：“闽海波涛长城风雪四十年笔战生涯何期奸侫逞凶千古伤心文字狱   燕山血泪云水襟怀百万里长征道路永记忠贞垂范八方泪洒马南邨”。

     另一位年纪比较小的同事推出的是一张图片和文字说明：2019年5月底，罗雪村老师在报社举办《画惊一一金台园的流年碎影》个人画展，画展的名字是田爷爷题写的。我去参观时，发现一幅田爷爷的肖像画，还有他的笔触，内容是:“看到报头上‘人民’二字，既感到亲切，毕竟已同她血肉联系、生死相关五十多年;也会感到歉疚:真做到代表人民、为人民说真话了吗?     田钟洛    二00八年三月”看到这样的自省与自我鞭策，凝望着画中田爷爷那慈祥的面庞，更令我这个晚辈深深敬佩和沉思.....

      在人民日报社，邓拓是当之无愧的创刊元老，属于第一代人民日报人，田钟洛和前些天刚刚过了百岁生日的季音，1950年代初进入人民日报社，属于“准”第一代人。他们有幸与邓拓共事，度过难忘而珍贵的短短几年时间。而就是这短短的时光，却给田钟洛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烙印，使他打心底里对邓拓充满敬仰。敬仰他的“才气、忠贞与德行”。对于晚一辈来说，我们够不上邓拓，但能与季音、田钟洛等“准”一代交集、共事了几年，也是一种难得的幸运。同样我们打心底里对他们充满敬仰，敬仰他们的才能和人品。（下图，2005年8月15日，两位抗战老战士田钟洛<左>和胡绩伟<人民日报社原社长>交谈。）

      田老是文坛大家，是报社功臣，在晚年却感到歉疚。他的那最后一问：真做到代表人民、为人民说真话了吗?真是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在田钟洛心目中，邓拓、杜润生，是真正代表人民、为人民说真话并为人民做了好事的人，是人民和历史不会忘记、永远铭记的人。

文章转载自公众号“知足长生”